敦煌研究院文化弘扬部和陈列中心刘姗、吴悦等六位讲解员，承担了2005年3月在北京展览馆举开办的“如是莫高敦煌艺术大展”的首轮讲解任务，获得广大参观者的好评。在他们离京回敦煌之前，我与中华书局王瑞玲、大百科出版社黄鲁两位编审和她们举行了一个小型座谈会进行交流、学习。本文即据我们当时的交流内容整理而成。
（一）敦煌研究院的讲解员们是弘扬敦煌文化艺术的窗口、桥梁、使者。
我清楚地记得，1982年夏秋之际我与参加兰州敦煌文学座谈会后的几位学者首次到敦煌观瞻莫高窟，是段文杰、樊锦诗等领导亲自导引并为我们精要讲解洞窟彩塑和壁画的。回想起来，从段文杰等敦煌文物研究所老一代专家亲自向参观、考察者讲解，到1980年研究所组建“接待部”配备洞窟讲解员，再到2018年敦煌研究院正式整合原接待部和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建成拥有百余位讲解人员的“文化弘扬部”。四十多年不平凡的历程，记录和见证了讲解员们面向每年数以百万计的国内外参观者认真宣讲、弘扬敦煌文化艺术的使命和贡献。
我们知道，段文杰等老一辈莫高窟人对讲解员的成长十分关切，倾注了不少心血。他们除了在院内定期、有序组织、亲自指导讲解员进行相关知识学习、业务培训外，为更好地接待国内外参观者，还陆续有计划地安排一些讲解员到北京、西安、大连等地高校进修外语。研究院成立文化弘扬部前后，还通过与国际文物单位的交流合作，并申请中国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基金会的资助，安排讲解员到国外考察、学习。如2008年—2018十年间，中国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基金会共资助敦煌研究院的骨干讲解员和游客管理人员五批共19人赴澳大利亚阿瑟港交流学习；2024年，资助弘扬部两批14人赴日本考察文化遗产。此外，还曾联系另一个弘扬敦煌文化的基金会，多次资助、组织一些讲解员赴我国港澳台地区交流学习。这些举措，有力地培育了一批批有志投身于大漠黄沙艰苦环境中年轻人的茁壮成长。文化弘扬部原部长李萍自1981年4月进院接待部工作，2003年起任主任、弘扬部部长，直至2023年退休，在这个岗位上无私奉献整整四十二年；她2014年获评研究员正高职称①，如今仍接受返聘，在苏伯民、樊锦诗新老院长指导下做相关图书的著、译工作。另一位“老讲解”宋淑霞，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旅游管理专业，1998年应聘进院做讲解员，受老一辈“莫高人”的精神感召与榜样鼓舞，二十七年来一直坚守在接待、宣讲观众的第一线，先后担任接待部副主任、弘扬部副部长，因杰出贡献于2024年被光荣推举为“全国三八红旗手”；这次参加座谈会的刘姗、吴悦二位也已经在讲解员的岗位上工作了二十年。同时，女讲解员居多数的敦煌研究院文化弘扬部也被评为全国巾帼文明岗。毋庸讳言，研究院文化弘扬部无愧为弘扬敦煌文化的好窗口和连接广大参观者的桥梁，拥有一支文物界堪称最优秀的讲解员队伍。
近十年来，研究院的专家学者还尽心支持和指导文化弘扬部讲解员开展“文化遗产进校园”及“莫高窟小小见解员”活动，举办“莫高学堂青少年班”、“世界遗产与青少年”等研学项目②；同时，鼓励、组织讲解员撰写敦煌文化艺术的普及读物，实践洞窟讲解与课堂教学、网络宣讲的“三结合”，在进一步培养讲解人才中取得了丰硕成果。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应清华大学出版社编辑之约，李萍组织宋淑霞、刘勤等7位讲解员和一位院外学者编写了一套8册《莫高学堂丛书》，经张元林副院长和我协助审校，于2021年初正式出版，成为敦煌研学活动的必备读物；之后，在网络宣讲获观众热烈欢迎的基础上，李萍、宋淑霞又和刘文山、韩文君、郭瑶、边磊、杜冬梅等讲解员编撰了《“画”中有话：敦煌石窟百讲》丛书。该书分列北凉至元代15个历史时期为一百讲，以妙趣横生的敦煌石窟艺术课内容为主题，配以大量彩图，系统讲述敦煌莫高窟一千六百余年的建筑、雕塑、壁画。苏伯民院长欣然为此书撰写序言，于2023年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印行出版；据悉不到两年时间，此书总印量达4.9万册，销量已逾4.3万册；近年，几位作者又应湖南文艺出版社之约，在此百讲基础上编写更适合青少年阅读的《少年游·敦煌》一套5册，分述莫高窟自北凉至元代50个洞窟的内容，注意突出其中九色鹿、四大天王、飞天乐舞、山水壁画、藏经洞探秘等热点，配置了300多幅名副其实的高清图版（包括国内外其他可做比较的文物遗迹照片）；为了扩展延伸知识面，书中特意设立了“乐游百科”栏目，大大增强了全书的知识含量和可读性。该书定稿前还请研究院学者审读把关，文字简洁易懂，图文并茂，力求做到普及性与学术性并举。此书2025年1月初版即首印2万套，销量趋好，热度不减。这无疑为弘扬敦煌文化艺术做出了新贡献。
（二）进一步发挥“熟能生巧”的长处，避免“熟视无睹”的副作用；面对熟悉的“旧材料”，细致入微观察彩塑、壁画，不断提出“新问题”，获取层出不穷新知识。
敦煌研究院的讲解员们常年累月与莫高窟南区的几百个洞窟打交道，常常孜孜不倦地日行万步、宣讲几千言，具备熟悉敦煌彩塑、壁画图像并不断积累丰富资料的优势。谚曰：“行百里者半九十”，据此在交流中我们也强调在讲解中既须进一步发挥“熟能生巧”的长处，又需避免因“熟视无睹”的“惯性”带来的负面作用。尤其是眼睛面对熟悉的“旧材料”，应不局限于脑子里装着的“老观点、原结论”，提醒自己善于利用数字化高清图像，细致入微地观察彩塑、壁画，尤其要睁大眼睛看细节，百看不厌，多动脑筋，不断提出新问题，获取新知识。在座谈交流中，我试着提出讨论了下面几个例子。
第一例：在我们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基金会举办的“敦煌壁画精品高校巡展”中，大家得以仔细观看莫高窟第61窟的《五台山图》的高清数字化图像，就发现其中“大法华寺”榜题左下方院落中一座亭子中，摆放的原来是层层叠叠的佛经卷帙，说明这正是我国早期佛教寺院里比较罕见的供人转亭礼拜的“藏经亭”，区别于后来通常设置的藏经阁。是否可以推测，目前五台山康熙年间的华严经字塔（即“碧山字塔”）当源于此藏经亭。据悉云南省临沧县白象寺佛殿前右侧也有一座藏经亭，据传始建于15世纪晚期明代成化年间，当然晚于五台山的藏经亭了。这为研究唐宋时期佛寺建筑提供了难得的图像资料，是否也为探究藏传佛教寺院“转经筒”的源流提供了启示。
第二例：大多数研究者认为莫高窟第220窟北壁初唐经变画中两组乐舞图像中的双人舞为古代西域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原的胡旋舞，主要依据为《旧唐书•音乐志》明文记载：康国乐“舞二人，绯袄，锦领袖，绿绫浑裆袴，赤皮靴，白袴帑。舞急转如风，俗谓之胡旋。”唐代诗人白居易《胡旋女》诗句的描述及诗题小序所说“天宝末，康居国献之。”还有《隋书·音乐志》《旧唐书·音乐志》等史籍中关于舞者服饰、动作的记述，其中宋版《太平御览》引述段安节《乐府杂录》中语：“舞有骨鹿舞、胡旋舞，俱于一小圆毯子上舞，纵横腾踏，两足终不离毯子上，其妙如此也。”何谓“骨鹿舞”，未见舞蹈研究界论及，而220窟此图舞者脚踩连珠纹小圆毯即显示为中亚风格，其中一毯中恰有小鹿图像，为我们提供了研究胡旋、骨鹿舞蹈关联的线索。
第三例：被称为“万神殿”窟顶东披中的伏羲女娲图像系伏羲居右、女娲在左，与汉、唐时期画像石、砖及绢帛画等文物图像上二者传统的位置正相反。（请见附图1、2、3）女娲在右持规，伏羲居左持矩，故寓示天圆地方和天人合一，表明他们不仅是早期母系社会“造人”始祖，也是“规矩”的创导者。为何西魏时期所绘此窟壁画却与传统相悖，值得探究。
我们谈到这样可以提出“新问题”的细节在洞窟壁画中还有不少处，如莫高窟第103窟法华经变图中丝路商队中的皮肤黝黑的“昆仑奴”形象及象背上所驮带有图案的货物形似丝绸，因昆仑奴来自南海或非洲，是否表明当时陆上、海上丝路都与敦煌关联？第407窟三兔共耳藻井中赫然有两位穿袈裟托钵的“僧人飞天”形象，僧人升腾与天人共舞，其中有何含义？据央视拍摄的新纪录片《大敦煌》中播演在欧洲、非洲及中亚多国存在的“三兔共耳”图案，是否应进一步探究该图像的内涵和传播轨迹与缘由？又如学界认定可食用葡萄系张骞开通丝路后从西域传入中原，但未考定确切年代，莫高窟壁画中有若干处葡萄纹样，去年讲解员许楠在导引我们参观第285窟时，曾特别指认出在这个绘制于西魏时期龛楣旁的一幅壁画中有一串完整的葡萄图像，而近日刘姗讲解员指出是鸠摩罗天手上拿着的一串葡萄（见附图4），她又告知云冈石窟第8窟摩醯首罗天手持一串葡萄可能是中国佛教石窟中表现葡萄的早期图像（见附图5）；承蒙云冈研究院院长杭侃教授告知：据宿白先生考订，第8窟开凿于北魏太和前期。如何进一步探究佛窟中葡萄图像？应该是一个不乏意义的课题。
（三）物质文化遗产与“非遗”的主体都是“人”——讲解敦煌石窟要突出人文精神，尤其应彰显“莫高精神”。
2019年8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敦煌研究院的座谈会上指出：“70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敦煌人秉承‘坚守大漠、甘于奉献、勇于担当、开拓进取’的莫高精神，在极其艰苦的物质生活条件下，在敦煌石窟资料整理和保护修复、敦煌文化艺术研究弘扬、文化旅游开发和遗址管理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取得了不少重要研究成果。”四十多年间，我和研究院六任院长及一些老中青专家学者都有直接的接触、交流，对此深有感触，获益匪浅。这次“如是莫高敦煌艺术大展”加上了“‘莫高精神’红色主题展”的内容，也彰显了这个主题，会使参观者有更多的新收获。我在和几位讲解员座谈中也提出：讲解敦煌石窟也要突出人文精神，尤其应彰显“莫高精神”。
由此，我提出几点不成熟的建议：一、在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为参观者放映的影视中，增添宣传“敦煌人莫高精神”的内容，由敦煌研究院组织人员编写脚本，经审定后，协同专业摄影团队拍摄成品。二、组织讲解员进一步了解一些供养人及工匠画师和洞窟建筑、彩塑、壁画的关联；通过在洞窟现场适当增添讲解几代学者对石窟保护研究做出贡献的内容，向参观者宣传“莫高精神”。三、讲解员还可建议参观者在洞窟参观后，继续到陈列中心参观“沙漠瑰宝——敦煌石窟经典洞窟复制展”“雪域·天界·佛土——藏传铜雕佛像展”和“博纳四方——敦煌研究院馆藏文物撷英展”三个常设展，以及“藏经洞文物陈列展”“院史陈列展”“历程——敦煌石窟艺术背后的故事”“1650——文明的回响”四个专题展，可全面展示敦煌石窟文化艺术的精华和几代敦煌人艰辛奋斗生成的“莫高精神”。还可建议观众去瞻仰常书鸿、段文杰等敦煌守护与研究先贤的墓园。诚然研究院也要为陈列中心和墓园安排相应的讲解与管理人员。
【附图】
图1：莫高窟第285窟（西魏）伏羲女娲图像
图2：汉画像石中伏羲女娲图像
图3：吐鲁番出土伏羲女娲绢画
图4：莫高窟第285窟手持葡萄的鸠摩罗天（敦煌研究院信息中心提供原图）
图5：云冈石窟第8窟手持葡萄的摩醯首罗天（云冈研究院提供原图）
【脚注】
①受并非科学的评审条件的局限，目前文化弘扬部在岗讲解员具有副高职称的还只有宋淑霞、杨赫赫二位，获评中级职称者亦少，似不尽合理，当建议改进。
②如今年4月17日，“敦煌研究院·莫高学堂进校园文化系列讲座”走进广东省南山同乐实验学校，讲述“灿烂的敦煌石窟艺术”，让一百多位师生沉浸式感受了敦煌艺术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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